“超感”艺术新逻辑!没声音与剧本的展览,观众如何化作幽灵、在虚实空间徘徊?

在这声光刺激泛滥的时代,任何艺术形式都在无止尽的追求感受极致,传统的视觉、听觉、空间感,早已经无法满足感官体验。

科技的进步,不断地让所有的数字体验成真。但这种“真实”只是“虚拟的真实”吗?借由科技,我们得以通过机器和程序,在另外一个空间创造万物,与我们现实生活平行,仿佛存在着不同的“真实”状态。

似真非真,或是脱离现实,对每个艺术家来说都是完全不同的脉络和发展。有的艺术家希望通过科技发现不曾到达的状态,有的作为身体的延伸,有的则提供近乎真实的虚拟体验。

以下将与正在台北当代艺术馆(MOCA Taipei,以下简称当代馆)展出的艺术家陶亚伦,谈谈他的新系列作品《无处不在的幽灵》,如何独立于传统的虚实思维,探讨存在当代科技之下、没有规则、越来越潜伏于生活的“幽灵”。

从一楼到二楼,投入虚拟再造真实

在台北当代艺术馆展出的《无处不在的幽灵》,可算是一场近代艺术的小型回顾展。一楼的部分展出10年以来的作品,二楼则是为了这次展览所制作的新作品。

创作这些作品的陶亚伦,于1966年在台北出生,擅长于动力设备、交互数字媒体创作,近年涉足虚拟现实领域,现任国立政治大学传播学院专任教授。他自早期的图片设备、声音设备、机械动力设备、光影艺术,到近期的AR(增强现实)、VR(虚拟现实)等创作,都是新媒体艺术的先驱。

有趣的是,陶亚伦于这次展览的艺术创作与实践,恰好也反应着不同时代科技“接近与使用”的程度和风潮,像是从最早的机械式光学设备,再到“超感”应用、VR作品,他试图进行不同社会议题与层面的探讨,塑造于展览场景中,包括对历史、现在、未来的各种想象。

虽然技术原理不同,其实对陶亚伦而言,都是用装置艺术的观点诠释创作,借由与现场空间的关联性,反映人如何以科技作为身体的延伸,探索身体知觉、意识与虚实设备之间的交互。

当代馆一楼和二楼的作品,可以视为从“真实”到“虚拟真实”的过渡转换,如同陶亚伦分享:“这些作品比较像是让空中看不到的一些实体图片,通过一些技术和接口,把它呈现出来,然后再到虚拟的图片”。

作品《梦》就是由巨大的透镜折射至半透明的投影布成像;《灵“光”乍现》同样也是通过镜面折射,借由焦距的调整,在一定距离才能成像的特性,引伸出“自我投射的目标,究竟是显象还是幻象”的意识探索。《幻灭》系列作品则是利用3D建模的技术和AR,让原本完整的空间,在屏幕里面却是崩坏的显像,从虚拟再造现实。

戴上VR设备,《徘徊的幽灵No.5》从展间里面缓缓上升,看见红色天幕下的巨型雷达,意味着监控无所不在。

身体与意识分离,感受不同的展览现场

而这次展览的主体《徘徊的幽灵》系列(No.1~No.10),是陶亚伦将整个美术馆视为一个作品,从一楼到二楼的过程慢慢铺成,作为一个实体转换AR,再转为VR的旅程。观者在一楼时,因为有了建筑格局的熟悉感,能慢慢地观察、了解当代馆是一个什么样的空间。

当观众走上二楼,再看见大大的“开机键”符号的投影,象征从实体空间走入虚拟空间一般,由这个象征性的“启动”进入另一个世界。

陶亚伦认为,“虚拟图片或VR本身带来的体验不具有威力,真正最有威力的效果,是要跟当下时空有一种联系的关系”,因此这个具物理性质的“实体”感受,在他的许多作品里都能找到。

这种“在场”与“不在场”的不确定性,贯穿了《徘徊的幽灵》整个展览。到了二楼,共有10组场景不同的VR设备,虽有编号,但不代表观展的顺序,暗示着该系列作品并没有连续性,而是独立又可视为一体的系列设备。

这些VR设备把“你”的意识主体,放到虚拟的当代馆空间里面,但其实观者的肉身,也存在于当代馆的现场。也就是说,该系列作品企图创造一种“清楚地知道肉身处于现实”的环境,但脑袋却被投射到虚拟场景里,感受从现实反馈到虚拟的力量。

《自我显相仪》以盒状空间内的光线照射,穿过透镜折射观者脸部至外部墙面,成像必须经由旁人角度才观测得到。

也因此,所有的VR场景其实都是从观者所在的空间所延伸,摆脱身体的限制,穿透、散落在周边环境里面。如《徘徊的幽灵No.2》为上下移动的VR体验,缓降于地底深层,可看见极具政治意味的人物铜像,反映威权专制对于“救世主”、“伟人”等偶像的召唤操控。

在《徘徊的幽灵No.10》的VR视野,我们会进到巨大的游乐场中,仰望一座高耸天际、旋转不止的空中飞椅,反思游乐园为资本主义与消费欲望驱使下,创造出的美好拟像。

没有主轴的另类空间,观者自由筑梦

这次展览的一系列作品里,我们可以轻易发现没有明显的剧本设计,只有固定的移动路径;体验的同时也没有音乐相伴,和大部分强调“沉浸式”体验的创作大相径庭。

陶亚伦分享,他的作品是从装置艺术和空间出发,希望能让观者连接自身经验,增添更多叙事情节的想象,并不强迫大家揣摩、依着创作者的思维来观展。

他更期盼基于虚拟的体验,能引发观众在这个空间感受自己的身体,或者是感受到传统空间里面不存在的氛围,“如果作品有大量的叙事情节或是内容,包含音乐,我觉得那会把我自己的情绪塞给观众,进入的是我的梦境,应该是创造一个场景,让观者自己去造梦。”他表示。

艺术家陶亚伦(图)认为,“当代科技形成的虚拟身体,是人类肉体结合机器、程序的崭新知觉系统。”

在陶亚伦的作品里,除了没有明显的叙事和音乐外,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,就是在VR以外,他非常强调“物理”的移动。比如在某些作品的场景里,观者会感受到自己真的在垂直移动,从当代馆的空间里往下或是上升;有些作品则是通过视野的水平移动,让观者身体与VR视野同步,缓缓地进入巨大的虚拟空间里。

“讲白一点,就是增加不同的体感,另外就是让你的身体有点在现场,又有一个虚拟的体感,有进入到那个空间里的感觉。”陶亚伦指出。这就不难理解,为何他的作品没有附带声响,因为机械器具震动所发出的声音,还有在场的环境音,其实是在创造一种拟真的体感。

不像有些虚拟现实的作品,是完全让你沉浸于创作内容;在陶亚伦的作品里,虚拟的视觉、物理的体感、现场的环境音,反而创造了一种“身体被卡在虚拟和现实两端”的感受,如此一来,虚拟与真实的界线反而更为模糊。

通过新媒介,唤醒无所不在的幽灵

虽然展览场景是设置在当代馆中,但陶亚伦认为,最理想的展览进行方式,其实不一定要在实际的空间里,这次是鉴于大家不一定都有VR头盔,才通过美术馆的实体场景呈现。

“最佳的内容展现,应该是在网络上展览。”,能通过自己的装备,随时随地进入网络世界、看到那些虚拟场景——是他认为的最佳状态。

为什么呢?他进一步举例,那些网络上的激进留言,或是某个人的网站,其实就像“人们脑海里都有一个小巨人,自己很坚持的某种东西,每个人都会被一种意识形态的幽灵盯着,以前是在白色恐怖时代的日常生活发生,现在已是无孔不入的。”无孔不入,更是“监控”的威力所在,不限于只在实体世界,虚拟世界也然。

在《徘徊的幽灵》部分作品其中,结合“物理体感”的设计,观者戴上VR眼镜能游走于现实和虚拟之间。

换句话说,每个人心中都有监狱般的所在,像是宗教或道德,一直在监控着自己,此次作品的VR世界里面,每一个场景似乎都悄悄地告诉我们:幽灵无所不在,在场又不在场;若通过网络随时随地观赏这些作品,更能体会到这一点。

回归艺术本身,陶亚伦认为,新媒体的本质有点像“未来学”的概念,带有些许预言成分,尤其当大家都在使用VR、AR设备的时候,就显得更符合常态,另从唯物论观点来看,“这种新的科技媒介,它会带出什么东西来影响我们的立场和观点?思考这在未来可以衍生什么精神?对人类社会产生什么样的质变?能通过一件件艺术作品来体验。”

因此若艺术只专注在内容上,就仿佛依附在某种科技平台。相反的,创作应该探索媒介平台的想象,用不同逻辑创造另一种权力的对抗,才有机会创新、生出独树一格的作品来。